&esp;&esp;“足利义满[4]继承了西园寺[5]家的北山殿,而且还在那里建造了一幢规模宏大的别墅。主要有舍利殿、护摩堂、忏法堂、法水院等佛教建筑,还包含宸殿、公卿间、会堂、天镜阁、拱北楼、泉殿、现雪亭等住宅建筑。舍利殿是斥巨资修建的,就是后来的‘金阁’。到底何时被称为金阁的,已无从得知。据说,应仁之乱[6]以后,文明年间,这一名称早已遐迩。”
&esp;&esp;“金阁是一幢三层楼阁式的建筑物,对面是宽阔的苑池(镜湖池),大约建造于1398年(应永五年)。第一、二层是根据中古贵族住宅形式进行修建的,用了带有方格子的板窗。第三层是三间地道的禅堂佛堂式造型,板门镶嵌在中间,花窗分饰左右。柏树皮葺的方锥形屋顶,上面装饰着一只镀金的铜凤凰。人字形屋顶的钓殿(漱清)伸向池面,打破了整体的单调感。屋顶有个缓坡,屋檐下有稀稀拉拉的椽子,精雕细琢的木工,轻巧且优美。住宅建筑,搭配佛堂造型,堪称和谐庭院建筑的杰出代表,表现出了义满吸收宫廷文化的情趣,也更好地传达了那时候的时代氛围。”
&esp;&esp;“义满去世之后,按照其遗嘱,把北山殿改成了禅刹,称为鹿苑寺。殿内的建筑物有些迁到了别处,有些已经荒废了,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金阁……”
&esp;&esp;金阁就像夜空中的明月,代表着黑暗时代而被修建。所以我想象中的金阁一定是以其周围涌现出来的黑暗为背景。金阁坐落在黑暗中,美丽且修长的柱子结构,从里面散发着微光,牢牢地、默默地定格在那个地方。无论人们怎样评价这幢建筑物,美丽的金阁都是忍耐着周围的黑暗,默默地将其纤细的结构展现出来。
&esp;&esp;我又想到了那只在屋顶上伫立着的、长年经受风雨的镀金铜凤凰。这只神秘的金鸟,既不报时也不会振翅,毋庸置疑是完全忘记自己是只鸟儿了吧。不过,看上去不会飞,其实这样的看法是错误的。其他鸟儿在空中飞翔,可是这只金凤凰却张开金光闪闪的双翅,翱翔在时间中。时间拍打着它的双翼,不停地流逝。因为正在飞翔,凤凰只需保持姿势,怒目直视前方,展开翅膀,翻动羽尾,用力地将金色的双脚牢牢地站稳,如此便足够了。
&esp;&esp;如此想来,我便感觉金阁就如同一艘从时间的大海深处远渡而来的美丽船只。美术书上所描绘的“周围都是明柱、墙少的建筑物”,便是联想到了船的结构。这复杂的三层屋形船对面的池子,让人联想到大海。金阁度过了数不胜数的茫茫黑夜,这是无穷无尽的航海。白天,这艘奇特的船假装抛锚,引得无数的游人前来参观。夜幕降临,它便依靠周围的黑暗,扬起风帆一般的屋顶起航。
&esp;&esp;我的人生最开始遇到的难题就是美这个东西,并不是夸大其词。我的父亲是乡间朴实的僧人,不会华丽的语言,他只是跟我讲:“世间最美的便是金阁。”我觉得:在我未知的地方已经有美的存在了。我对这种思考不由得感到一种不满以及焦虑。这是因为假如美就在那个地方,那我就是疏离于美之外的存在。
&esp;&esp;对于我来说,金阁绝不是一种观念,而是一个实体,是一个虽然群山阻隔了视线,可是只要想看仍旧能够看到的物体。美就是这样一种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物体。我很清楚而且相信:在变化莫测的世界中,永不改变的金阁是真实存在的。
&esp;&esp;有时我感觉金阁好像攥在我手心里的玲珑剔透的手工艺品,有时我又感觉它是高耸入云的浩瀚的庙宇。青春年少的我并不觉得所谓的美便是大小适中的东西。所以,当见到夏天仿佛被晨露打湿后散发出模糊的光的花朵时,我便产生了一种它与金阁的美很相似的感觉。还有,当见到山那边翻卷的云层、阵阵雷电晦暗的云烟边缘闪烁着的光芒时,这样壮观的景象也会令我想到金阁。最后甚至于见到美人的脸庞,我的内心都会用“像金阁那样美”来形容。
&esp;&esp;这次的旅行真令人难过。我们乘坐的是舞鹤线火车,从西舞鹤出发,途经具仓、上杉等小站都会停车,然后再从绫部驶向京都方向。客车内很脏,顺着保津峡行驶,在隧道很多的地方,煤烟无情地飘进车厢,使人无法呼吸。父亲被煤烟呛得不停地咳嗽。
&esp;&esp;大多数乘客都和海军有关系。下士、水兵、工人和前去海兵团探亲回来的海军军属挤满了整个三等车厢。
&esp;&esp;我望着窗外阴沉沉的春天的天空,看了一眼父亲罩在国民服外胸口敞开的袈裟,还看了一眼满面红光的年轻下士们挺起的胸膛,仿佛要将金扣子涨开似的。我感觉自己好像位于他们两者之间。用不了多久,等我成年之后也要入伍当兵。不过即使我成为一名士兵,是否也可以像面前的下士那般忠诚地为完成任务而活着呢?最起码我脚踏着两个世界。我虽年纪轻轻,但在丑恶且固执的凸额之下,就有了一个掌管在父亲手中的死的世界与年轻人的生的世界。